成年禮之回到世居的所在

 成年禮【回到世居的所在】

 

撰稿:陳彥名老師

 

進入南澳南溪,光影浮動的山群中,在山中腰帶的部落,

千年以前傳遞的,那是紋面,那是山靈的魂魄…….

【與自然共舞】

赤腳的頭目循著古老儀式,聆聽sisiliq(一種鳥)的叫聲,

點燃一襲山火, 泰雅的老獵人背著一張山羊皮,呼喚著金洋的孩子,喚醒了沉靜在心田裡的那雙鷹眼, 再度感受自然,迎向泰雅的挑戰。

Loga!泰雅】

頭目一個一個向畢業生叮嚀在打獵之前要注意安全,並且向每個人說要打到獵物回來,祈福豐收每位畢業生答應頭目要好好照顧自己,在山裡的生活是要細心體會觀察的,以前泰雅的獵人習慣單獨上山設陷阱,不然會把獵物嚇跑,所以真正的泰雅勇士在獵到獵物時要能把握時機處理,更勇猛的獵人還一個人把山豬背下來。

 頭目帶領著六忠流星雨的小蘿蔔頭們走出校園, 學校的孩子興奮地歡送他們"Loga!泰雅"

一部現代的摩托車,喜好奔馳於山林之中的傑出獵人」We-Lang  A-min  帶著三隻獵狗與我們同行,他口中唸唸有詞,因為要訓練一隻較年幼沒有經驗的獵狗識路。獵狗的確是獵人的好夥伴,在曠野的山林中要彼此依偎著。
頭目說狗的牙是有毒的,森林裡的動物就好像人怕蛇般的怕狗!

 說到打獵Lobay就露出如得意頑皮的笑,津津樂道地和大夥分享山芒的嫩莖是可口的野菜,We-Lang則捉一隻螽斯,視如美味地告訴大家這也是上山的食物,看著那隻剛羽化,稚嫩肥美的螽斯,Haya露出看看就好的神情,只有嘉文好像迫不急待地品嚐,其它的人則是不會吧,連這也吃….的表情。    

獵人將芒草的莖取下,約手臂的長度,從頭頂側身用力一丟,大夥驚嘆一聲,那段芒草莖有如弓箭般地射出,還挺遠的。約瑟、家志小試身手,但那芒草好像沒吃早餐似地軟綿綿地墜入前方的溪谷。

小丁不小心踢到一隻」臭青公」,頭目二話不說地往前拖住那條大蛇的尾巴,和Lobay一起手到擒來,高興地說晚上有蛇湯可以喝了,那條蛇知道小命休矣,排出令人難以忍受的腥臭味,著實讓我們退避三舍,泰雅的孩子果真比平地的勇敢,Lobay最喜歡的就是大家捧著蛇的畫面,真的蠻長的,事後問他為何一點也不怕,因為那是條美味且無毒的蛇。據說在打獵時,若遇到要橫越道路的蛇,表示此行會遭危險,或獵不到獵物,就應打道回府,由於這條臭青公原本要橫越馬路的,突然被一大群人嚇到,雖然直接調頭往草堆鑽,還是難逃被捉的命運。

龍葵(Washi)煮湯放涼了之後是退火的好飲料,吃起來有點苦苦的,但苦後回甘,我們當然要替晚餐而努力了,將摘到的野菜放進傳統的藤編蔞子中,通常有頭帶蔞子由女孩子來背負(kili:形狀較圓,空隙較大),而男孩子的是肩帶(doukan:形狀較方,空隙較小或ba:是背木頭用的支架)

 
      鳴向天際的槍響,宣告我們來了……… 

獵人俐落地裝填子彈,通常他們都會在腰際間繫著一個方便拿取子彈、火星的腰包,每發射一次就要重新清槍管,否則會塞住,然後重新裝子彈(用鉛或將鐵絲融化成一顆顆的製成),打山豬(biyai)和飛鼠(yapi)的子彈大小不一樣,小型動物用散彈。

每到一處休息的地方,都會習慣點燃煙霧,一方告訴後面的人已經到了休息的地方,一方面就在旁喝起小酒來….另外在以前交通較不發達時,若獵人在山上打到獵物也會用煙霧來通知山下的妻子,我已經回來了,可以準備好處理獵物的東西。

     頭目告訴我們這是第四次遷移來的地方,可見前方不遠處的平台,想像先人在此生活的光景,一次的大水把這裡的部落沖毀………

  Lobay把月桃的莖在地上打爛,剩下的纖維就可成為綁獵物的繩子,還有葛藤也是常用來當繩子的一種植物。

  以前日據時代所建的吊橋已搖搖欲墜,沿著吊橋下的河谷而行,見一完整獵寮在溪旁,平幽的溪谷緩緩地給人猶如世外桃源的寧靜,在河邊有一個用木頭及網子搭起的柵欄是捕捉毛蟹的陷阱,要在下大雨時毛蟹才會被衝出來,這時就是去撿毛蟹的好時機了。只是因為大量的補捉,毛蟹一年比一年少了…….

 

 

獵人除了要膽大之外,對自然的觀察也是細膩的,在產業道路旁的山壁上不起眼的痕跡是白鼻心的路徑,在山野裡馳騁的原住民獵人其實可以是一個了不起生態學家了,他們和自然相處的經驗在早在百年前日本森丑之助(台灣生蕃調查第一人)就讚譽有佳,只是文化的變遷,生活方式的轉變,讓後來的生活自然地演替成現代的方便,但先人的智慧是否卻就此止步了?

     記得未到11:00就吃中餐了,一股濃郁又熟悉的醃肉味在炙熱的空氣中瀰漫著,用小米醃的生山羌肉是中餐的配菜,加上水煮地瓜,還可以中和一下羌肉的鹹味,頗有嚼勁,以前的人上山就這麼吃的。一鍋加了肉醬的湯麵,孩子們唏唏囌囌地吃著,他們真的有點餓了,還蠻好養的。

贈與山刀我一直認為是給對方至高的榮耀,也是英雄惜英雄的表現。Haya得到了一把We-Lang的山刀,真令人稱羨,他剎有其事地拿著獵野豬刀子和We-Lang 一起留下歷史的見證。We-Lang敘述著獵山豬的經歷,插獵刀的木頭要到深山找非常堅硬的木材製成才行,因為山豬力量大,皮又厚!

We-Lang康慨地帶我們去參觀他捉竹雞的地方,每一陷阱及路線都展了原住民的山野智慧,不是只會做陷阱就可以了,還要知道動物們的習性

    到河邊的營地,我們都有一個同樣的問號???住在河中間呢!好大膽的嚐試,就這麼大辣辣地把外搭在河中因水位下降而出現的沙石灘上,河道的右岸有一條路即是往」仙浪」的路徑,也是第三次遷村居住地方。以前此地有一棵很大的仙浪樹,由於此樹是醫治跌打損傷的好藥材,所以這兒的地名也由此而來,仙浪好像是苦楝,但長老說它不會開花,待查證。看長老一股腦兒地把一撮仙浪葉塞在嘴裡,這樣的聖品,品嚐一下,滋味苦苦的。Lobay的爸爸上次跌傷了,什麼藥都不要吃,就是吃這神奇的仙浪給醫好的。

       慕凡和家志的爸爸告訴我們有一種植物的莖剖開來,中間白白的部分就像保麗龍般,以前是女孩子取來當飾品項鍊的裝飾。」蓪草」以前從書上看到的資料是一種用來紙張的材料,光從書上看來看去總連貫不起來,經由他們努力地又敲又打的講解,孩子們都全神貫注地看著,這可比看植物鑑有趣多了,慕凡也觀察到它的葉子像木瓜。

頭目熟練地講解補捉山豬的陷阱,綁鐵絲的木頭是九穹木要插的很深,在架設時也要小心握好木頭,以免反彈,勾住鐵絲後要放兩片木板,      要靠緊平放,然後用土堆蓋住最後抓些枯葉掩飾,否則山豬會知道,牠是看得懂的。這裡以前有種地瓜所以是山豬行經的路線,但這麼多人在這鑽來鑽去,山豬大概很久以後才會再來了,We-Lang說還要兩個月。

【鐵漢柔情】

村裡的人把最好的營地讓給我們幾個女生及孩子,把砍來的芒草及月桃葉細細的鋪好再加上軍毯,在山裡可以有這樣的床應是極豪華的了,他們貼心的照顧讓我們的心頭暖暖的,也希望我們金洋的孩子大了也是這樣……

【白米酒,我愛你】

沒有人能夠比你強,我為你痴迷,我為你瘋狂……

     伴著山中潺潺流水,不用酒,心也因這祥和的氣息而微醺,閃亮的溪水裡有祖先的血汗,水裡的倒影藏著祖先的靈魂。兩百年前印地安酋長給白人一席感人的宣言,希望後代的子孫都能好好地愛這片土地,就像愛自己的母親一樣。看著筒子裡被電回來的魚,23個孩子偷偷地把一息尚存的小小魚偷運放生,原本這條溪的上游應是有很多苦花的,但因大量電魚的關係,數量微乎其微。7/1就要正式封溪了,但這個上對下所執行的政策,要如何讓金洋村的人民接受,南澳南溪是否會變成達娜依谷溪第二呢?有時學校教育所倡導的信念對實際的生活有所衝突時,對於孩子也是一個衝突,該相信什麼?

 「以前在吃飯時是沒有碗裝的,待小米煮好後,會將小米抹在鍋邊,大夥兒要坐在大鍋前面將界線分好,用手刮面前鍋邊的小米,每個人吃的範圍不可以超過與肩同寬的界線….」頭目述說著古老的生活方式,小米是以前原住民的主食,小米和米的比例是2:1,在烹煮的過程中,要隨時攪動以免底下的粘鍋而燒焦,頭目緩緩地示範攪小米的動作,對於這群活潑跳來跳去的孩子,煮好小米的確是一個耐力大考驗,也許以後可以考慮一下煮好小米是畢業前的一個重要技能。底下的灶是用三顆石頭穩穩地立在那,我們的鍋可是安全地在灶上,平地人幾乎不會用這樣的方式煮大鍋菜。

 

Yabi的毛燒掉後,每隻都像烤乳豬,其中有一隻母的Yabi,很擔心剖出還未出生的小yabi。處理yabi的程序和一般的動物沒什麼不同,要把所有的內臟取出,至於精華的部分就在腸子,山林中的飛鼠會吃到一百多種的植物,有些甚至是珍貴的藥草,所以原住民都視此為強壯身體的珍寶,尤其對胃很好。當然腸子部分有大便的地方要拿掉,再把胃裡還未消化的一堆青綠色的食糜混在腸子堆裡加些鹽巴充分攪拌,再細緻一些的會加些香油,細蔥花,消除些腥味。

以前打獵的規矩很嚴格,不可以到別人的獵場打獵,在動物繁殖的季節不能打,還未長大的動物也不能打,若違返了是會遭橫禍的,但似乎南澳族群並沒有如此。     

我們的晚餐很豐盛,果真是大」魚」大」肉」,山珍美味,山羌肉、飛鼠、魚、蛇湯….唯一的一道菜就是在路旁採的Washi,看著每個孩子拉著一條條綠綠的飛鼠腸子吞進嘴裡,真佩服他們敢於嚐試的勇氣。我們還遇到兩位從外地來釣魚的人,雖然我們熱情地邀請他們與我們共進晚餐,但他們似乎看見如此道地的」野食」而急忙告退。

【松月生夜涼,風泉滿清聽】

        喝完好喝的綠豆湯,吃完小朋友的烤肉,這時最適合躺著,體會謬爾所說的溪水從心穿過,而非從旁流過,沁涼的夏夜,讓慕凡想送老師明月,真是不愧是浪漫王子!男孩們等待著去打獵,但月光太亮了,獵人們也在等待動物活動的時刻,一直到晚上9點多我們才動身出發,就此兵分兩路,We-lang帶自己的兒子左側較陡峭的路,原本以為我們會在細密的叢林裡鑽行,但因這次有小朋友的關係,所以約瑟的爸爸帶我們走河道的路,家志、嘉文、約瑟、偉誠、慕凡、康康、還有凱倫,加上Haya,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跟隨著獵人的腳步,靜默的獵人沈穩地整理槍具,小毛頭們吱吱喳喳地難掩興奮之情,一起追逐風,追逐夢中的渴望……..  

剛尋找飛鼠眼睛的我們,常把依稀在樹間的星星或反光的蟲誤以為是飛鼠眼睛,七八束光飛梭在叢林間,是否可以就此尋找出對失落文化的連結,讓下一代的學習更淵遠流長。

  貓頭鷹在童話故事裡常扮演智者,在活生生的山林裡是弱肉強食的主角,我們看到一隻貓頭鷹目不轉睛地和我們對看,獵人說看到貓頭鷹就很難打到飛鼠了,而且不能打牠們,古時的原住民就有自然永續的保育觀念,對於自己不需要的不獵取,同時也尊重自然的生態循環。

  在漆黑的溪谷裡行走,由於多日沒有滂沱大雨,所以水流平緩,較有經驗的家志就敢自己一個人在溪床上跳來跳去走自己的路,但我們所有的人都要在獵人的後頭,因為他有拿槍,走在最前面可以防止槍不小心走火時誤傷他人。    

 

 

將近快11點,約瑟的爸爸叫大夥兒在大石上休息,他要上去看陷阱,於是就帶著家志前往,我也尾隨於後,遇到了不少困難地形,在濕滑的溪谷中攀爬,只能靠著些許的支撐點上攀,約瑟的爸爸不時叫家志要好好照顧我,以免我受傷了,他沒有一點的害怕,告訴我這麼陡的路是山羊會走的,靜靜地看著個子小小的他,想起他告訴我會把我放在心上,遙望天際的月光,孩子的心如此的純淨。

    突然間只見約瑟的爸爸舉槍輕道,「看這次有沒有運氣了!」,巨烈的槍聲伴著濃煙,一隻諾大的飛鼠像布一樣地從樹上掉下來,掉在我們前面約4公尺的山壁上,大家頓時間都愣在那,看著還在努力往上爬的棕色飛鼠,剎時我想衝上去,人類最原始的需求在作祟,獵人喚家志爬上去將那隻奮力求生的飛鼠捉下,但也慢了一步,牠己經像毫無受傷地樣子再度爬上枝頭,這也是一個難得的經驗,我們看到了在樹上活生生正在攀爬的Yabi。孩子們雪亮的眼,也再度看到了在黑鬱的樹叢裡有一雙像北極星般的眼,是古老傳說的應驗嗎?一開始遇上了貓頭鷹,而且還兩隻,我們始終沒有打到飛鼠。12點多了吧!覺得又累又悃,泰雅的孩子真是精力旺盛的一群,沒有吵著要回去,沒有吵著喊累…..霧是雲的腳,瞥見前方山頭,起了變化,約瑟的爸爸還興緻猶存,但紅色的火藥不見了,該是我們回去的時候。

  金黃色的晨曦把大地喚醒,在整裝回學校前,頭目叫所有的小朋友集合,希望小朋友畢業後能夠好好的照顧自己,清楚自己在做什麼,要好好尊敬長輩 。雖然我聽不懂泰雅語,但是見到七十幾歲的老頭目對孩子們真心的分享,還光著腳陪孩子們走過這段特別的旅程,心中的悸動是複雜的,因為這樣的珍貴又真誠的傳承,不知會在這個文化中如何延續而不會成為一種形式,因為現在部落的新一代已經不同了,文化消失在文明中…….

 
大概全台灣沒有一個學校的畢業典禮能像我們這樣,
    
       快要開始前的兩個小時,
        
               小朋友和校長、老師們都還在溪邊玩水、休息...